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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名家经典】冬日印象

发布者: 发表时间:2015-12-09 来源: 浏览次数:
  

了,猛然听见头顶上传来过雁的阵阵叫声,催魂一般,排着大写意的“人”字。看着那个渐行渐远的“一”字雁阵曲折的像一道时光的逝波,手不由地半挥在空中,情不自禁地喃喃着:再见,再见······大雁是我的亲人么?在一种莫可奈何的感伤里我问自己

雁过矣!真是唐朝高适的衡阳雁去无留意啊!

季节轮回到这里,秋季已是半旧不新的,她揽镜自怜的就是自己在生锈。与她接壤的冬季来临了,大自然的严厉总是不假辞色的,按动北风的鼠标,肆无忌惮地关掉一个又一个风景如画的窗口,粗暴地删除,一切都是随意的,不着痕迹和不负责任的。黄叶籍地,已是秋日空留的余恨了。

冬天,是一本翻旧的日历,挂在那里不动声色。人仿佛落在旧时光里候,日复一日地阅读着它。一种油画里的慵倦,像一只湿鼻子凉凉的狗嗅着你。

冬天的风沉厚,低吼,仿佛来自远古千头万绪的的叹息,听得人发冷发麻。最善良的风也野兽似的,发出荒野的呼唤。它的指爪扒着门缝仿佛在问:到底谁困住了谁?

跟在老年人的身后瑟缩,把猫冬视若畏途。晚上早早贪恋起被子下的温暖,早上睡到无温柔之乡可恋,也不愿抚摸生硬如铁的冰凉,起来看着自己的镜像:人在醉里揉过一遭,满嘴生臭,蓬头垢面,状如厉鬼,何其堕落,何其恍惚。( 文章阅读网:www.sanwen.net )

也许自己还不习惯在麻木之中混吃等死的姿势,那种放荡的气息明目张胆地释放过之后,会发觉自己的内心更荒凉,一种软烂如泥里的不甘,陡然破土拱芽,在残破的现实边上探头探脑,撩拨梦想的悲壮。

冬天的阳光总是太嫩,嫩的软弱无力,像伯牙徒然地探寻着子期,无法穿透冬日那饱含的虚无与静寂。那些一如既往奔忙在自己的心事里,晚赶梦,白天赶风的人则见惯不惊,表情木然。而无所事事,蛰居屋里,等待季节轰轰烈烈翻篇的人,寂寞难耐,倒如同面壁了。

冬季的不动声色,是季节若干缥缈面孔中最具象,最内敛的一个,他宠辱不惊地屹立在属于自己的日子里,有自己坚定的目标。拉长了阴阴郁郁的冷脸,昏昏冥冥的,有时候看起来比我们还要茫然。

于是,人们把最热闹的节日给了冬天。放鞭炮,烟花,欢天喜地地鼓捣出些有响声有色彩的动静。某场婚礼的前夜,突然间,嗖的一声,天上蹿起了一束烟花,看见的人便晓得明天又是一个好日子。烟花是淡黄色的,先是极高极孤独的一支,然后渐渐地蓬松发散开来,如云南印象里的孔雀开屏,照耀着当空的夜幕。然后又如细丝似的缓缓落下,还有带着咝咝哨音的流星弹,五颜六色的升腾,划落,疑似银河的仙女挎着花篮刚刚飞临,真是一场目眩神迷,喜气盈人的盛宴。夜空虽然还是黑暗,却因有过了短暂的浮华痕迹,这黑暗便与先前的黑暗有了些不同。寒风里,飘过烟花特有的气息,满地消陨的狼藉,烟花已凉,有谁还记得这一簇簇燃烧的焰火中特立独行的火。从那家门缝里溢出的喧闹,为交叠的人间烟火,浓烈着的憧憬与幻想。此刻,我多么挚爱这烟火的浮华。

我们遵循古老的传统,习俗,跟随在祖辈们的身后,以各种热闹赶走冬天的寂寞。冬天毫不掩饰自己的孤独,热闹是人间的,人们制造的一切都是冬天里浮着一个梦,在梦里活来死去。梦灭了,冬天照样拉着他的脸子,以自己冷的色调映衬出欢乐的景深。

冬天的沉默是金,冬天的目光如炬。他居高临下,让城市的野心和村庄的乖张暴露无遗。我们的原乡和一切文明的意图附着在大地上,谦卑而潦草地四处蔓生,带着致命的纷乱在逆光里不安,像那条断了气的河流,愈是证明自己的存在,其实短暂的要命,早已不复存在了。

一冬即使无,也会心事翩然,记起那些感动过的事物,并重新被感动。冬天提供了一个震慑灵魂的磁场。躲在黑暗里,专注而茫然地想象一段段洪荒般来过的往事,如同一次忘情的阅读,在自己的泪光里眩晕。

我们把节送给冬天,家家户户张贴上浓艳的红。那种中国红,是庄重沉稳的艳丽,颜色不在光鲜的表面,而是沉静地渗透在内里,内敛而厚重的红。走遍大街小巷,再也寻不到一幅饱含个人精气神的春联,人云亦云的对子上洒了金粉,还是现出欢喜的虚张声势来。时下人们省略了写春联的仪式感,那些复制品无论多么笔走龙蛇,行云流水,也拓印不出过年的心境。我与父亲裁好红纸,然后耐心等待,那个一家一家走来的老先生。他手里的毛笔杆被磨得油光闪亮,与老花镜的铜边相映生辉。那些字俗到了极致,在他的腕下透出活活泼泼的生气,就俗出些别开生面的和谐美气来。嘘着气,甜甜的浆糊静静地等待墨色洇干,它们联袂生动在农家的门窗户对上,显然与市场上那些精致之物就有了区分。

窗户是房间的眼睛,很小的时候,那上面总贴上剪纸的窗花。屋子本来深邃幽暗,却因贴了许多的窗花,便有了盈盈的笑意。那窗花以虚影实,虚是神态,实是细节,栩栩如生,无一雷同,各种属相动物,有的恬静,有的喧闹,有的憨厚,有的狡诈,子鼠跳上丑牛的背脊,老鼠嫁女,牧童扬起的柳枝轻拂着春牛,那神秘的吸引像一出戏文,令人凭窗赏析。在举枝抽芽,人也唢呐动物也唢呐里,沉迷于新鲜的细节和起伏的故事里。同样是民间的艺术,也都是鱼,无非取鲤鱼跳龙门年年有余的意思。窗花的画面不像杨柳青年画的饱满,鼓荡人心,它蒸发掉红纸的俗艳,美在那镂空的含蓄上,让人内心的欢喜有了迂回,一波三折的涟漪。一扇窗有了这样的装饰,哪怕是清贫之家,顿时,就有了小家碧玉的模样,光彩照人了。

时隔经年,再去回忆,如同惊起里面一些做窝的鸟儿来,一时尘烟弥漫,鸟羽翻飞。贴着地面低飞的,反倒是些忧伤的影子了。冬天里这样温暖的记忆,已经和母亲当年铰下的鞋样子一样,大大小小的脚花子,再也走不出抱着脚的新鞋子,旧鞋子,扁扁地折叠在某本被遗忘的册页里了。

千百年来,我们养育着这样的技艺,这些非物质的物华天宝反过来滋养着人类美好心灵和向往。只有这样的艺术品位,和文化自信,才不会盲从于风尚,匆促的像蒲公英一样,盛开和凋零只需一阵风。

城市包围着乡村,乡村却把城市的中式的西洋的各种风格都取了些,匆匆地杂糅在了一处,糅的有几分不新不旧的生硬。像乡下的小保姆抹了主人太多的粉底霜,不自然的像刚从面缸拉出来的滑稽小戏子。乡村首先从细微处瓦解了自己,这些嗒然扬弃的小细节,恰恰是她的品位和自信的所在,也是中国民间素有的贵气所在。

城市趾高气扬的时候,乡村愈是边缘化了。每每风闻上面掼过来的几句神圣的流言,乡村先把自个儿煺成一地鸡毛。创卫那阵风一来,村庄就像一只光屁股的鸡,柴火垛没了,门口的小菜园平了。这种说不出的腐败,爱恨交加,多年积郁,愈是证明村庄的存在,冬天摧枯拉朽的气势告诉你一切都不存在。而有时候,即使世界到了城乡一体化,你还是想看到村庄的存在,这种在心口的说不出的痛,兜上心头,让人们还是浑身发着冷。

世路已然走成这样,我和我的村庄已渐渐不能守护这片土地,它像一翼之下的危卵,前路飘摇。把美丽留给过去悲伤让人类全部带走,世风依然这样不停息地吹过。在村庄里游走,但见她还保留着一座石碾。农妇在上面摊开活蹦乱跳的豆粒儿,酝酿着暖老温贫的日子。推动的石碾吱呀有声,像播放着一张老唱碟,我总是听着这里面,有拉磨的小毛驴的心酸。

尽管冬天像大手一挥的伟人,告诉你:清贫和踌躇满志意味着你将通往幸福之门。在每个冬天居高临下的睥睨里,我依然有一种拉磨的感觉,形同西方神话里的希绪弗斯,无始无终,在人群里躲闪,挥落无形的鞭影,踩着依稀看到的命运和际遇。

也只有在冬天,你才会听到那张为自己灌制的唱片,贴着敏感而高贵的灵魂,发出内心的呐喊。呐喊是逃出洞穴的通途,惊蛰一般,惊觉那不是冬天的笼罩,笼罩自己的是跋涉在心里的,某种病的魅影。

一个漫长的冬季走过来,你是否学会冬天的冷静,缄默,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观览世事莫测的变幻。我想,我还不能!许多的路途在冬天里生生岔开了去,向芸芸众生显示着它的多歧,也许我只是伏在季节的轮回里,一个冬眠,自醒的练习者。

远去了,冬天带着明澈我们阴影的如炬目光,在时代的风景里冥冥地消磨着村庄被历史成全的风格。还有那些通往幸福之门的,沉默的黄金,都远去了。

这是我对冬天久已成形的印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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